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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科學風的美術館?

展覽記述
24-25, septembre, 2019

《故宮動物園》與《海錯奇珍》:自然科學風的美術館?

Musée à la Mode « scientifique » : « Le Zoo du MnP » et « La Curiosité de la biodiversité marine »


最近臺灣博物館界似乎很流行跨界,例如2018年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在特展《石虎的美麗家園》陳列(display)數名插畫家繪製的「文創插畫」,同年台北市立美術館以《後自然:美術館作為一個生態系統》作為雙年展的主題,認為加上「生態」之類的生物學術語、展出充滿政治正確的作品,美術館的體制或展出內涵就會改變。我對這種風潮感到好奇,但也懷疑其表現出的「多學科性」(multidisciplinarité)背後,可有真正的處理學科碰撞時產生的「跨學科性」(interdisciplinarité)?還是只是把各類自然科學的知識以藝術的語彙「包裝」成Propagande?Vice-versa,科學家又有深入認識藝術的本質嗎?

清 郎世寧 白鶻圖(局部) 故宮博物院

最近這個風潮似乎吹向故宮,2019年初,故宮首先在特展《來禽圖—翎毛與花果的和諧奏鳴》中,標示作品中鳥類的名稱——就我的觀點來看,物種鑑定除非在科學繪圖的脈絡下討論,否則並無太大意義⋯⋯

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從:
1. 科學的角度,研究作品的創作地點與環境、生物交易、豢養方式、物種保育、生態環境變遷等問題,進而導出作品在當時的社會學、生態學意義(例如我曾試著辨識五代花鳥畫家黃荃的《寫生珍禽圖》中所描繪的動物,並細分至亞種,由此認同這件作品的創作地點位於四川);
2. 或是進而從藝術的角度,討論生物之於藝術家的關係為何?如何捕捉生物的形與神?如果作品得和真實生物有明顯落差,是受到圖像傳統、樣本殘破、自行幻想增添還是其他原因導致的結果?生物有沒有蘊含象徵意義?而藝術家眼中的「寫實」為何?

《故宮動物園》的入口說明展牆,以狐猴、八色鳥、懶猴、蛇、鱉等標本(還有一隻無法理解的雄獅布偶)和植物剪影構成。

之後,故宮接連於暑假熱門檔期舉辦了:
《故宮動物園》:和台北市立動物園、新竹市立動物園、高雄市立壽山動物園、國立海洋生物博物館合作;
《海錯奇珍》:和國立海洋科技博物館(展場)合作;
《生態想想》:和國立臺灣博物館、蘭陽博物館(展場)合作。

自然史博物館和藝術史博物館合作,感覺很有說服力啊!兩者的典藏、設立目標截然不同,合作的展覽會如何呈現?展品如何對話?知識深度如何?展示手法到設計又會如何?以下將分別描述我參觀完《故宮動物園》和《海錯奇珍》兩個展覽後的觀點。《生態想想》還沒去就下檔了。

《故宮動物園》

動畫介紹各種動物的古名,引發觀眾(小孩)一探究竟的探險慾望。

這腳印真是巧妙,透過呈現不同動物的腳印,不僅指引參觀動線,也暗示了出現於作品中的動物。

《故宮動物園》是故宮書畫研究處主導的特展,是故宮首次以低年齡學童為主要受眾規劃的特展,內容都以平易近人的語彙呈現,我覺得是故宮近年針對文化平權做出很有誠意的表現,也很適合我這種膚淺、缺乏中國文人素養的人。

展示結構可被視為主角和配角各自上演完全沒有關聯的劇情,主角是故宮典藏的繪畫精品,配角則是關於生態保育的政治宣傳。敘事線是這樣的:首先以繪畫中的十二生肖開場,引起觀眾的興趣;然後介紹各種珍奇異獸,有些是外國進貢,有些是本土畫家的細膩觀察或想像,最後介紹了各種水生動物;展場空白處散落幾個可愛動物立牌,中間有小螢幕,以影片介紹臺灣當今的重要保育議題和動物趣聞,沒有收尾。

可真是動物園啊!差不多是分成可愛動物區和珍禽異獸區和水生動物區的概念。

首先邀請觀眾找出屬於自己的生肖。作品下方的紅色卡點應該是給小孩看的指引。

可愛動物區對面,館方以羊和虎作為案例,用插畫的形式說明古代畫家和現代科學家透過哪些不同的方法觀察並研究動物。(科學家的部分我沒拍到,主要強調解剖學、生態觀察等生物學方法。)

可愛動物之一:宋 蘇漢臣 開泰圖(局部)

可愛動物之二:清 金廷標 眠犬

珍禽異獸區則以清朝畫家李九德的作品《畫狻猊》開場,這件作品也被作為這檔展覽的主視覺動物。獅子的兩隻長耳朵像彌勒佛一樣垂在兩旁,完全脫離獅子的真實造型,旁邊的說明指出因為中國並非獅子的原產地,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造型。但我更好奇的是,對比古代作品中的獅子形象,畫家是否取得了其他參考圖像(類似作品),才能讓這件作品更貼近真實獅子的樣貌?

科普立牌:右邊的獅子插畫就是以李九德的《畫狻猊》為原型。

我們還是繼續參觀其他珍奇異獸和水生動物好了⋯⋯

珍禽異獸之一:明人 瑞應圖卷 麒麟鹿(長頸鹿,分布於東南非)

珍禽異獸之二:清 郎世寧 畫交趾果然(局部,環尾狐猴,分布於馬達加斯加)

珍禽異獸之三:明 陸治 錦圃鳴春(局部,綠孔雀,分布於中南半島)

珍禽異獸之四:清 戴洪 鳳凰祥雲(分布於中國神話裡,所以這算是珍禽異獸的一種?)

水生動物區。透明的藍色塑膠片呈現魚群悠游之感。

水生動物之一:清人 魚藻 成扇(金魚)

水生動物之二:民國 溥儒 魚蝦冊

水生動物之三:無款 怪魚(絲鯵、海魴)

水生動物之四:宋 劉松年 海珍圖(局部)

基本上就是參觀動物園的概念,沒有什麼在詮釋或敘事上的特殊之處。

但因爲這檔展覽將觀眾設為低年齡學童,所以有許多相當細緻的設計,例如說明文字的高度偏低、難字標示注音、用字遣詞較通俗,更把艱澀難懂的展覽圖錄改成童書形式的互動介紹,就這樣的前提和故宮既有的框架而言,我覺得這次的展覽還算創新且成功。

但還是非常多細節值得批評。

我最無法接受的是自然史博物館與機構在這次的展覽中只剩下政令宣導和幫故宮鑑定物種的功能(還有授權生物照片),我甚至懷疑最後他們有沒有介入審查展覽圖像和文字。

珍禽異獸之五:明人 內府騶虞圖卷(白虎)

搭配《內府騶虞圖》介紹白虎的文字說明。

先從最基本的查證與校對談起。在生肖動物展區,《開泰圖》描繪的是山羊,而作品旁邊,為了讓觀眾更為理解山羊的形象,故宮竟然放了一隻「臺灣長鬃山羊」!認識臺灣特有的保育類動物很重要,但臺灣長鬃山羊在分類爭議上,根本和不同亞科不同屬的「山羊」不同啊!我想這是關心臺灣野生動物保育的人都知道的事吧⋯⋯

另外,在《內府騶虞圖》的圖說中,指出明朝的朱橚率眾在今中國華北一帶的神垕山追捕到一頭白虎;在介紹現代對白虎的認識的圖說看板上,又明確的寫出了「孟加拉虎」這個物種名稱,這豈不會讓觀眾誤以為《內府騶虞圖》中的白虎就是孟加拉虎?孟加拉虎只分布於南亞和中國西南地區,怎麼會無故跑到中國華北?

展場中完全沒有關於穿山甲的作品,卻突然冒出穿山甲的復育計劃。最近台北動物園才剛開放穿山甲新館,我去動物園看不就好了嗎?

故宮將文物保存和物種保育並置是很有創意的詮釋,畢竟兩者的英文都是conservation,而《文資法》也在某種程度上將兩者納入管轄的範圍;但除此之外,所有動物保育的展覽文字都與作品/歷史感毫無連結,只是用來填塞空間的配角,而此證明了展覽明顯缺乏「跨學科性」的意識,連「自然史」強調的時間觀都被遺忘了。

現在有哪些作品中出現的動物已經因為開發而滅絕或瀕臨絕種?牠們的生態棲地因為中國從古至今的開發而產生哪些改變?人們跟自然的互動關係、哲學思考仍然跟行動一致嗎?現今被認為是想像的動物,難道真的沒有真實存在過嗎?這些都是可以更為深入討論、引發思考的議題,而我不認為這對學童來說,會是困難的。

《海錯奇珍》

用手機拍的。爛到我連拿相機出來都懶的特展。

這是超級大雷貨。基本上就是一個沒有層次的空間,挖了幾個洞,在空蕩的水族箱裡放了幾隻看起來很憂傷的熱帶生物,交錯掛上《海錯圖冊》的輸出複製畫;旁邊還有莫名其妙的體驗區,和非常之爛的展覽文字,甚至連打光都像路人做的。

展覽完全沒有讓人感受到聶璜創作的時空背景或動機;就算單從科學的角度鑑識物種、檢視描繪的正確性,都不足以說明這件應以自然史、博物學詮釋的作品——甚至絕對不會有當代科學家單以現代生物學的角度理解、詮釋18世紀的許多歐洲博物學書籍和插畫。《海錯奇珍》特展就真的只是掛了複製古畫的水族博覽會而已,連被稱作「展覽」都不夠格。

這是兩個國立博物館合力辦展的水準嗎?

除此之外,這個特展還要加收門票,原價200,加看這個展要多花80元。對我這種已經來過海科館(而且常設展完全沒有更新)的觀眾來說,等於是花280元看一個爛到爆的特展,我還寧願花同樣的錢去看惡質時×藝媒體辦的商業大展呢。這種收費制度完全侵害了博物館作為文化進用設施的意義,展覽品質更是破壞了博物館的專業本位,真是可惡至極。

好,來看美麗的海洋生物消氣:

鱗突擬蟬蝦






康氏躄魚

條紋躄魚

鬚擬鮋


看來,想透過藝術品擬仿動物園/水族館,或是促近環境保育議題討論,美術館和自然史博物館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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