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人文學科脈絡下,認識生命科學的必要性

L'interdisciplinarité
c'est quoi?

人文學科與生命科學的交會點


Node,即英文的交會點,可以對應到法文的兩種意義:
nœud,同義;
nodosité,植物學意義上的根瘤。

我開始對藝術史中的生物學議題感興趣,源自大學時期對生物學家Ernst Haeckel於19世紀末出版的圖錄《自然的藝術形態》(Kunstformen der Natur)的研究。根據Haeckel的說法,他明確指出,出版這本書的目的就是為了向大眾介紹生物之美,並爲當時的藝術家(特別是Art Nouveau、Jugendstil)提供豐富的創作靈感。

但當我投入大量精力開始研究時,立刻發現單從藝術史的角度分析,絕對無法真正的認識這系列作品;反之,若單從生物學、科學哲學的角度切入,則無法完滿詮釋這些精美的圖版。也就是說,我必須取得更巨大的語境和知識結構,才有可能認識這件作品。也因為這個緣故,當初和指導老師討論時,經常陷入雞同鴨講的窘境,今日回頭檢視這份研究,就能發現漏洞百出、缺乏嚴謹的立論基礎與問題意識。

同樣的,缺乏解剖學訓練的雕塑史課程也不可能讓我們真正認識為何歷代雕塑家特意著墨於人體表現的各種可能,頂多是從文獻、圖像學認識部分議題而已。曾於大都會博物館擔任繪畫與雕塑部的研究員Robert Beverly Hale甚至進一步主張藝術家應該認識演化,才能了解「直立」所需的身體結構與演化結果(〈藝用解剖學〉,《向大師學素描》(Drawing Lessons from the Great Masters)),即是從比較解剖學(anatomie comparée)導出的觀念之一。

我也藉此了解現今藝術產業中呈現的「多學科幻象」(例如故宮與其他館舍的跨界合作展)背後,仍普遍缺乏真正的「跨學科意識和實踐」。

科學與人文的失和,常歸咎於科學家不重視人的要素。其實,科學家不應承擔所有的罪名。某些基本的科學發現,特別是演化生物學、行為學、人類發育學或體質人類學,是大部分人文工作者應具備的知識。然而有太多人文學家並不吸收這類知識,並在著作中顯露出令人尷尬的無知,⋯⋯了解人類生物學應該是人文研究中不可或缺的要素,就拿從前隸屬於人文範疇、如今劃分在生物領域之下的心理學來說,無論是歷史學家在鋪陳往事,或文學家在嘔心創作時,若對人類行為學沒有相當的認識,又要如何著書立言呢?
(Ernst Mayr,《這就是生物學》(This is Biology),頁63-64)

我以為上述這段話甚是中肯,也借用了大量此書提出的觀點(非常值得一讀,從科學的定義、體系、架構,一步步處理學科差異、何謂真實等問題,足以回應許多人文、藝術學科和倫理學中似是而非的論調)。我的學習過程的確是在「科學的範疇」中建構的,包含從小每到假日都泡自然科學博物館(遠勝過對美術館的愛)、父親在國中教授物理化學。這些知識其實,坦白說,讓在我接觸哲學理論、藝術史的研究方法時,造成了某些認知衝突。特別是佛洛伊德、拉岡以降的心理學理論、德勒茲的根莖論等等,根本都在鬼扯。

例如這段描述:
根據屬性來下定義,這種定義方式雖然看起來是以種(species)到屬(genus)的依賴關係為基礎,然而,根據屬性來下定義,其模型並不是樹,而是Deleuze和Guattari所說的根莖(rhizome),也就是說,一棵蔬菜的莖桿的地下部分,在這部分,每一個點都能連結到其他任何一點,其實就是說,這部分沒有點,沒有位置,只有點到線。因此,一個根莖可以在它的任何一點斷裂,但它只要跟隨他自己的那條線,就能再度恢復;它是可以分離、可逆轉的;它沒有中心,它任何一點都能和其他任何一點連結,它不像樹根那樣如系譜般伸展,它的結構也不是階層系統式的……
(Umberto Eco,《無盡的名單》(Vertigine della Lista),頁239-240)

起初這些「腐草為螢」的理論都被我棄如敝屣,但他們畢竟深刻影響了當代藝術、文化生產,我也就只好把他們當作一種「類修辭學」來認識了。

我還是主張當代的藝術生產者(特別是作為中介者的研究員、策展者、藝評者)應該確切認識生物學的知識論架構(gnoséologie),否則,我們將成為錯誤知識的傳遞者,甚至學科衝突的引爆點。例如Charles Percy Snow於1959年出版的Two Cultures;後來Mayr也在《這就是生物學》中指出這份比較是立基於物理化學與人文學科的對立,並不適用於生物學(頁63)。所以若將這份文獻作為人文科系的指定閱讀,已是不合時宜。身處二十一世紀、研究人文或社會科學的我們,什麼時候才會拋棄十八世紀的語境,不再苦苦追求「物理式」的科學體系與認同,轉向與生命科學相互參照?

「如今,我不會斬釘截鐵地認為某些繪畫因不具某些特質,就足以證明它們並非Castagno、Pollaiuolo或Michelangelo的創作。現在的我反而會比較傾向懷疑這些擁有天縱奇才的畫家是否始終維持高明的審美品味。」
—美國藝術史學家Bernard Berenson
(Carmen C. Bambach,〈佛羅倫斯畫家作品集〉,《藝術史學的世界觀》,頁45The Books that Shaped Art History: from Gombrich and Greenberg to Alpers and Krauss, R. Shone & J.-P. Stonard ed.)

其實,我認為藝術史和生物學(例如演化生物學、動物行為學等)有更多共通之處。身為考古學的兄弟,藝術史作為一門研究視覺脈絡、思想傳承、技法演變等議題的學科,總是脫離不了Mnémosyne的掌控,生物學也是如此。脫胎自博物學/自然史研究,生物學也是一門強調描述、重視時間軸的科學,隨機性、非目的論等大原則也有助於我們以較合情理的視角理解人類社會與藝術作品的形成。也就是說,被藝術史學採用的人類學、社會學、心理學、哲學等方法,都應該適度考量其在「生物學」範疇下的合理性,否則就會落入主觀武斷的判斷中。

的更重要的是,我們對藝術的詮釋將如何進入公共視野與認知之中。我們可以說,最主要的兩種博物館類型就是藝術史博物館(musée d'art)和自然史博物館(muséum d'histoire naturelle),兩類博物館分別往自然和人類社會(但總歸仍是一體)及其過往探索更多關於世界的奧妙、尋求解釋。

若以Baudrillard在《物體系》(Le système des objets)中提出的觀點來詮釋,就是我們必須同等地將人造物(artéfact)與自然物(naturalia)以「非功能性」的角度,將之視為「主觀的」象徵物件來看待,並在空間中組構、詮釋,進而使之位移至「功能性系統」中的客觀論述:主觀與客觀語境形成的思想迴圈,這就是博物館展覽的使命。

總結以上,科學哲學家Karl Popper曾這麼說道:

「除了音樂和藝術之外,人類精神層面上最偉大、最優美、最能啟發人心的成就,就屬科學了。我憎惡時下知識份子一窩蜂抹黑科學,我讚嘆當代生物學家完成的偉業;他們透過醫學,幫助這美麗星球上的每個受苦受難者減輕痛苦。」
(《這就是生物學》,頁66-67)

願我們也將用我們的方法幫助這美麗星球上的每個受苦受難者減輕痛苦。


延伸閱讀

                                                              

le 8, août, 2018

每次開始都是一場儀式。
2018/03/30坐車回家的路上,理所當然地在科博館站下車,因為我知道了一些,關於植物、關於博物學史、關於博物館史,於是植物們都不只是植物了,我坐在植物園的池子邊,月光還算皎潔,聽著貢德氏赤蛙的鳴叫。
雖然在畢業典禮前一天聽著Cœur de Pirate的the climb哭了整晚,但我還是會愛著這所學校,不會後悔六年前做出的決定,儘管付出這麼多代價。
也謝謝每個相遇的你們,讓現在我還能活著。
雖然遺憾的是大學這個階段沒有畢業展,但還是生了個尚可被稱為畢業作品的東西,體現的是不務正業生活的總結、對創作的渴望卻不可得,或許也是作為一個證明,證明就算念藝術史還是有資格畫科學繪圖的(真是愛記仇)。也謹此紀念再度能和師長建立非正式的互信關係,是高中以後就再也沒有的經驗。

留言